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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判要旨
司法实践中，并非因琐事发生争执、冲突，引发打斗的，就一定是相互斗殴，就不再存在防卫的空间。在互相打斗过程中，一方为了使前来劝阻的妻子免受不法侵害，造成另一方死亡的，可以构成防卫过当。因此，在界分防卫行为与相互斗殴的过程中，应该根据案件发生的整体经过，立足行为人反击时的具体情境，结合一般人在类似情境下的可能反应，综合考虑案件的起因条件、时间条件、对象条件、意图条件和限度条件。
案号一审：（2020）浙10刑初57号
案情
公诉机关：浙江省台州市人民检察院。
被告人：石*。
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：被告人石*和被害人李*分别租住在台州市集聚区某小区同一栋楼的五楼和四楼。案发前十多天，李*曾因石*家晚上发出噪音影响其休息而向石*交涉，并通过房东王普法提醒过石*。2020年4月2日晚，李*在朋友家聚餐饮酒后回家。22时许，李*因石*家发出噪音影响其休息，遂上到五楼并用力敲门。石*开门后，两人在门口发生争吵对骂，后又发生肢体冲突。石*的妻子石*旭见状，走至二人中间进行劝阻，欲将李*推出门外。李*用拳头殴打石*旭头面部，石*遂用一个空啤酒瓶击打李*头部致其受伤。李*经送医抢救无效，于2020年4月9日凌晨死亡。经法医鉴定，李*左顶颞部系受钝性外力作用致严重颅脑损伤死亡，其受伤当晚的饮酒行为，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颅内出血。石*旭系受外力作用致右面部及左手背部少许表皮剥脱，其损伤程度未达轻微伤。
案发后，被告人石*报警并在现场等待，后被民警传唤至公安机关，归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。在法院审理期间，被告人家属与被害人家属达成了调解协议，并对石*表示谅解，请求法庭对其依法从宽处罚。
被告人石*对起诉指控其故意伤害的事实和罪名均无异议，但辩称其与李*争吵过程中，其妻子石*旭来到其与李*中间位置劝阻，但李*抓住石*旭头发并进行殴打，其情急之下为解救石*旭才拿啤酒瓶砸李*，系防卫行为。其辩护人认为石*的行为系正当防卫，但超出必要限度，构成防卫过当。同时认为石*有自首情节，系初犯、偶犯，又有赔偿情节，取得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；本案系邻里纠纷引起，李*有一定过错，李*的死亡还与事先饮酒相关，请求对其予以从宽处罚。
审判
台州中院经审理认为：被告人石*为了使他人的人身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，而持啤酒瓶击打他人要害部位，其行为具有防卫性质，但其行为造成一人死亡，系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，构成故意伤害罪，依法应予惩处。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。鉴于本案因生活琐事引发，被害人对本案引发有一定责任，被告人有自首情节，又系防卫过当，在本案审理期间被告人家属与被害人方达成调解，取得了谅解，故依法对被告人予以减轻处罚，辩护人关于被告人从宽处罚的相关意见予以采纳。根据被告人犯罪的事实、性质、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，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，第二十条第一款、第二款，第六十七条第一款之规定，判决被告人石*犯故意伤害罪，判处有期徒刑6年。
一审宣判后，公诉机关未提出抗诉，被告人石*未提起上诉，判决已生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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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析
本案中，控辩双方对被告人石*构成故意伤害罪没有争议，但公诉人认为石*系相互斗殴行为，不构成防卫过当；被告人及辩护人认为石*构成防卫过当。
公诉人认为不构成防卫过当的理由：1.石*和李*两人互相对骂，后来有肢体接触，双方系互殴行为。石*对对方的身份、所处环境、被害人打人动机均有明确认识，案发环境相对安全，实际不会对石*方造成严重威胁，也没有造成严重伤势。石*在过程中一直积极应战，伤害故意明显，不具有防卫的意思。2.石*和李*扭打在一起，石*旭过来站在两人中间，李*认为石*旭推李*的行为是想帮石*，即帮助打架，对李*来说系认为有人来帮忙而予以还击，双方系互殴行为。石*在互殴过程中进行了连续伤害，不是防卫行为。
被告人及辩护人认为石*构成防卫过当的理由：被告人在防卫意图的支配下，在不法侵害正在进行的过程中，针对不法侵害人实施反击行为，其行为具备防卫的性质。但被害人的上述不法侵害尚未达到使被告人石*享有无限防卫权的程度，且被告人的行为也造成了被害人死亡的重大损害结果，因此对于被告人石*的行为评价为防卫过当更合乎事实，更合乎法律规定。
笔者基本同意辩护人的意见，认为本案构成防卫过当。正当防卫和相互斗殴虽然具有根本不同的属性，但是，两者都可能造成对方的损害，外在表现形式上具有相似性，要准确区分往往并非易事。根据最高人民法院、最高人民检察院、公安部《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》（以下简称《指导意见》）第9条的规定，防卫行为与相互斗殴具有外观上的相似性，准确区分两者要坚持主客观相统一原则，通过综合考量案发起因、对冲突升级是否有过错、是否使用或者准备使用凶器、是否采用明显不相当的暴力、是否纠集他人参与打斗等客观情节，准确判断行为人的主观意图和行为性质。因琐事发生争执，双方均不能保持克制而引发打斗，对于有过错的一方先动手且手段明显过激，或者一方先动手，在对方努力避免冲突的情况下仍继续侵害的，还击一方的行为一般应当认定为防卫行为。因此，并非因琐事发生争执、冲突，引发打斗的，就一定是相互斗殴；也不能因为因琐事发生争执、冲突，引发打斗的，就不再存在防卫的空间。对于因琐事发生争执引发打斗的案件，判断行为人的行为是否系防卫行为，较之一般案件更为困难，须妥当把握。
一、本案中石*旭的行为系劝阻行为
1.从事实上来看，证人石*旭称其怕李*跟石*打起来，就过去夹在中间想把他们分开。李*要进来，其就把他往外推；被告人石*供认石*旭见李*和其扭打起来，过来站在中间想劝架；证人刘某证实在啤酒瓶砸碎后，其看到李*靠在墙边，左手拉着一个女的衣服领子，当时这个女的在中间位置哭；证人周某的证言亦证实石*旭在石*的前面。从上述证据来分析，石*旭当时处在李*和石*中间进行劝阻的主观意图有相应的客观依据。
2.从情理上来看，石*旭、石某、刘某均证实李*敲门的声音很响，一开门就开始骂人，说明李*并不是以一种平和方式上门理论，加之李*和石*都是酒后状态，由一开始的互相对骂转变为肢体冲突，但此时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打斗。石*旭见状，出于劝阻目的，站在两个男人之间并用手推李*更符合情理。
3.从性质上来看，本案李*因琐事与石*发生争执，李*与石*均不能保持克制而引发对骂以及肢体冲突，但不能因为石*旭系石*的妻子，就将其来到两人中间的行为认定为帮助石*参与斗殴。据此，石*旭的行为不能被认定为参与相互斗殴，认定为劝阻行为符合客观实际，也符合常情常理。
二、本案中石*的行为系防卫过当
1.本案存在不法侵害。《指导意见》第5条规定，“正当防卫的前提是存在不法侵害。不法侵害既包括侵犯生命、健康权利的行为，也包括侵犯人身自由、公私财产等权利的行为；既包括犯罪行为，也包括违法行为。不应将不法侵害不当限缩为暴力侵害或者犯罪行为。对于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、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等不法侵害，可以实行防卫。不法侵害既包括针对本人的不法侵害，也包括危害国家、公共利益或者针对他人的不法侵害。”本案被害人李*虽为噪音问题来到石*出租房理论，但借着酒后状态猛敲房门，在未经石*等人同意的前提下，欲强行进入房内，侵害了石*的居住安宁；李*与石*发生争吵后，两人发生对骂、肢体冲突，石*旭见状为避免更大的冲突而进行劝阻，李*却用拳头击打石*旭头面部，故李*的行为具有不法性，侵害了石*旭的身体权及健康权。从当时的情境看，石*旭面临客观存在的，且威胁、危害程度可能不断升级的不法侵害，石*的行为符合防卫的起因条件。
2.本案不法侵害正在进行且系紧迫的。《指导意见》第6条规定，“正当防卫必须是针对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。对于不法侵害已经形成现实、紧迫危险的，应当认定为不法侵害已经开始。”李*系一米八以上的壮汉，案发当晚又系酒后状态，从石*的当时所处情境来看，按照社会公众的一般认知，不法侵害呈现升级趋势，具有一定的危险性，不论是侵入住宅还是侵害他人身体健康，均能认定不法侵害正在进行，且该不法侵害并非显著轻微，具有紧迫性，石*的行为符合防卫的时间条件。
3.本案石*的反击行为是针对不法侵害人进行，《指导意见》第7条规定，“正当防卫必须针对不法侵害人进行。”根据上述分析，李*非法进入出租房、拳打石*旭，系不法侵害人，石*的行为符合防卫的对象条件。
4.本案石*的反击行为是为了他人的人身权利不受侵害。《指导意见》第8条规定，“正当防卫必须是为了使国家、公共利益、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、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不法侵害。”本案中，石*清楚地认识到石*旭的人身安全正受到威胁，情急之下用啤酒瓶击打李*头部是希望制止李*继续不法侵害石*旭，是为了保护石*旭的合法权益，其行为属于该种情境下一般人的正常反应，符合防卫的意图条件。
5.本案石*的行为同时具备明显超过必要限度和造成重大损害两个条件。《指导意见》第12条规定，“防卫是否明显超过必要限度，应当综合不法侵害的性质、手段、强度、危害程度和防卫的时机、手段、强度、损害后果等情节，考虑双方力量对比，立足防卫人防卫时所处情境，结合社会公众的一般认知作出判断。在判断不法侵害的危害程度时，不仅要考虑已经造成的损害，还要考虑造成进一步损害的紧迫危险性和现实可能性。”第13条规定，“造成重大损害是指造成不法侵害人重伤、死亡。”本案中，李*空手来到石*出租房，用拳头击打石*旭头面部，未使用致命性凶器，亦没有严重危及他人人身安全，对石*旭人身权利的侵害较轻，石*用啤酒瓶重击李*的要害部位，并造成李*死亡的危害结果，符合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规定。
综上，并非因琐事发生争执、冲突，引发打斗的，就一定是相互斗殴，就不再存在防卫的空间。在互相打斗过程中，一方为了使前来劝阻的妻子免受不法侵害，造成另一方死亡的，可以构成防卫过当。因此，在界分防卫行为与相互斗殴的过程中，应该根据案件发生的整体经过，立足行为人反击时的具体情境，结合一般人在类似情境下的可能反应，综合考虑案件的起因条件、时间条件、对象条件、意图条件和限度条件。本案中，石*的行为具有防卫性质，但防卫行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，依法应当认定为防卫过当。
来源：怪兽法圈
